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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兩三個月都無心情寫字，遑論讀書。挨晚沒來由的讀了好幾頁董橋的《從前》，封底這樣的寫道：
文章實難。十二月中旬寫到最後兩篇了。我在北京拍賣會上買到乾隆年間大學問家伊秉綬的一柄扇子，畫歲寒梅竹，寫詠梅舊句：「生性禁寒又占春，小橋流水悟前因；一枝乍放雪初霽，不負月明能幾人。」那是張學良先生定遠齋的舊歲，畫得古秀，字也蒼鬱，那首詩更是句句玄機了：前因俱在流水小橋間，我未必都參悟得出；雪前雪後綻放了單單薄薄一枝心香，瑣屑的這樣一本從前，興許不致過份辜負那一抹舊時月色了。
讀這一代人的文章總有前明遺老、宋末遺臣感覺。然後想想錢牧齋柳如是，又想想謝枋得留夢炎。各有自有各人難處，甚麼國破家亡，現在讀來只是雲淡風輕。出入拍賣行捧著前朝古玩說後繼無人倒不見得艱難，矯情卻有幾分。某日在金鐘看著人噴上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八隻大字，心想，字真醜。轉念就為自己的涼薄自責，倒抽半口寒意。
要知處世似臨陣，終想做人如作詩。胡適之的對聯。至今對於胡適之還是看不上眼，只有這副對聯例外。以前覺得終想二字，終究只是空想，下得真好。難過的是，用「似」字已經不貼切，換個「是」字才是人間世。用個「是」字就失韻味了，但現在有誰有心情作詩？每依北斗望京華的杜子美又是如何作詩？
早半年和伊說過要回中大走走，一直未成事。現在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了。沒來由的想起未圓湖的落雨松。玉露凋傷楓樹林。樹沒了還可以換個地方看，人死了可以怎辦。四百年後為錢牧齋翻案容易。今世今生，原諒誰，永不原諒誰。願歲月靜好，現世安穩，只是那個負心人的摭羞布。
文章實難。
